上一次蔡雅芙为了黄可馨打电话向他求助,仿佛还是不久之前的事,言犹在耳,而如今她已跟她的其他伙伴一样,变成被禁锢在深潭里的冤魂。
还有雷晴──雷涛爱逾性命的妹妹,恐怕也同样惨遭不测。
想到雷涛的心情,他就觉得很难过。
阿凯叹了一口气,在适度暖身之后,看准翻滚流的位置,跃入水中。
飞瀑下冲造成的强大量能立刻将他往潭底拉扯,他放松身体,顺着呈现铅直回转的水流向底部潜泳。
瀑布下方不见天日,漆黑一片,他虽感觉到四周似乎有些影影绰绰的魆黑物体,无奈实在看不清楚。
正想设法上岸,突有一道亮光由远方缓缓游过来,在翻滚流的外围水域静止不动。
从那似曾相识的光芒看来,仿佛是小雨落水那天以身体托住她的那条银白色大鱼?
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帮我,但是谢谢你!”阿凯在心中默祷。
藉由这抹闪闪烁烁的鳞光,他看清了四周的物事──
一颗颗连着长发的头颅伴随着他在水流循环中往复旋绕,浮肿发白的脸皮依稀可辨生前容貌,本该阖上的眼睛却是睚眦欲裂地大睁着,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怨毒。
阿凯心中乍然一惊,随即心底了然,当下顺应水流下潜至底,然后沿着潭底往下游的方向平潜游出,成功脱离翻滚流。
因憋气太久的缘故,他半跪在岸边,气喘吁吁,忽然一条温暖的毛毯自后方轻轻覆盖住他的肩膀。
那毛毯上的香气,让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。
“小雨,你为什么来这里?”
“杨小姐告诉我,你在麒麟窟。”
睿颖绕到他前方,正想把毛毯拉好、将他整个身体包起来的时候,突然看到他胸前有个黑色的掌印。
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你受伤了?”她紧张地伸手抚摸那个掌印,虽然看起来形状瘦长,但还是比她的手掌大了许多。“会痛吗?怎么会这样?”
阿凯立即抓住她的手。
“啊!对不起!我只是担心你……”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,连忙用毛毯将他裹紧。“山风刺骨,你快点把身体跟头发擦干,穿上衣服吧!”
为了回避,她走到一旁的枯林里,假装四处看看;等阿凯穿好衣服,她才走回来。“你刚才潜下深潭,有什么发现吗?村里那些女孩……”
阿凯明白她想问什么,神色黯然地点点头。
“无端惨死,且尸骸不全的人,怨气过重,一时无法强行打捞,恐怕要先消除怨恨,才能为她们收尸。”
睿颖闻言,心中不禁一阵难过。她和那几个女孩子非亲非故、素昧平生,谈不上有什么切肤之痛,只是听闻她们无端惨死,不免令人伤悲。
“小岛田告诉我,她们是被一只妖狐虐杀,为什么村子里会出现这种妖怪?又为什么要杀害那些女孩子呢?”
“妖狐的来历,我目前还不清楚。很久以前就曾听人说东南山区有狐仙出没,没想到竟是如此凶残的妖怪。”阿凯叹了一口气。“我们先离开麒麟窟吧,午时已过,你在这里逗留会有危险。”
下山的时候,阿凯怕山路崎岖不好行走,主动搀扶着她。
睿颖虽然自认不用他协助也可以健步如飞,不过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。
走到一半,她忽然想起一件事:“阿凯,你会觉得这座山很奇怪吗?”
“你是指?”
睿颖环视四周,“好像太安静了。虽然是冬天,但连半点虫鸣鸟叫的声音都没有,实在很不寻常。而且你看,杂草长得很茂盛,可是林子里的树木、竹丛都干枯了,连麒麟窟的树林也是,这是为什么呢?东南山区一向雨量丰沛,特别是麒麟窟,麒麟瀑布水流终年不断,照理说不应该会这样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。但山神告诉过我,这座山快要死了。”
“快要死了?什么原因呢?”睿颖不由得停步,细看周围的树林,但一时看不出端倪。“午后的山区不宜久留,我明天早上再来看看好了。”
“明天我跟你一起来。”
“你要跟我一起来?真的吗?”
“嗯,我也想一探究竟,山神不能死。”他一定要想办法拯救老树公。
睿颖开心地笑了,即使阿凯是为了其他的原因才与她同行,她也很高兴。
抵达山脚墓园之后,两人走向各自开来的汽车,准备回家。
阿凯的手机在这时冒出数则未读讯息,其中一则是承羽几个小时前传给他的,因为麒麟山上没有讯号,所以现在才收到。
阿凯:我和同事们今天要回公司了,而小雨坚持一个人留下。对她,我从来都不想放手,但却再没有握紧的理由。我知道,我的关心对她来说,只是沉重的负担,为了不让她为难,我只能选择离开。今后,就拜托你照顾小雨了。你和小雨若有任何需要帮忙之处,请不用客气,尽管与我联络,定当效力。承羽
看完内容后,阿凯微微一愣,立即转身拦下已经发动车子的睿颖。
“你现在要去哪里?”
“我要回山上别墅。”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,大家都走了,只剩你一个人?”
“呃……”睿颖怔了一下,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,也没想过要告诉他。
“下车,你跟我回家!”阿凯不容拒绝地说。
夜里,被阿凯不由分说地拎回李家的睿颖,躺在阿凯隔壁房间的床上,因日间前往麒麟窟跋涉劳累,很快就睡熟了,并且做了一个梦。
她梦见二姑妈在江氏旧宅的小园里和阿公讲话。
阿公神态仍是当年的模样,坐在矮凳上,手中拿着一把小花铲,慢慢地把几颗球茎种在土里,一旁泥地散落数株见花不见叶的红花石蒜。
江云兰表情恭谨地侍立在侧。
她的外貌十分年轻艳美,在睿颖的母亲来归之前,素有山村第一美女之誉,虽然难掩细微的岁月痕迹,但五官姣好、风华正盛。
“突然要你大老远回来一趟,辛苦你了。”
“阿爸别这么说,阿兰不能晨昏定省、尽人子之礼,还要阿爸特地打电话才回来,是阿兰不孝。”
“我大限将至,有些话,不能不先嘱托你。”江伏藏语气平和地说,言谈之间,手上栽种球根的动作并未稍停,仿佛只是在闲话天气般。
江云兰闻言,却是神情遽变。“阿爸!阿爸老当益壮、龟龄鹤算,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这种话……”
江伏藏左手微抬,打断她的话。
“自古穷通有定、寿夭有命,自然之理。”他种完那几颗红花石蒜的球根,双手轻拍,掸去指尖的泥土。“我毕生不计利害,为所当为,既尽人事,临终时也没有什么好牵念,只挂虑一点。”
江云兰听到这里,已是泪流满面。“阿爸有什么要交代的,只管说,阿兰虽然不贤不肖,但一定豁尽全力。”
“那个虽有父母,却形同孤儿的可怜孩子,我是看不到她长大了。”江伏藏叹了一口气。“你大姐云蘅对阿寒的母亲颖华衔恨入骨,因此对阿寒也不怀好感;云苍自从遭受云峰和颖华之事打击,灰心丧志、形同废人;其余亲戚也多嫌着这孩子,实在无人可托。若将来云苍果真遗弃阿寒,你务必收留她,好生教养。”
“阿兰知道,我一定把小雨当成我自己的女儿……不!我一定对她比对我自己的女儿还好!阿兰可以对天发誓!若有违此誓,天地不容!”
“我知道你素来怜悯这孩子,才敢把她托付给你,但也别宠坏了她。”他抬头注视着江云兰,眼中满是慈爱。“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到你了,你虽然早孀,但夫家显贵,儿女又皆成器,对你的将来,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。”
“阿爸……”江云兰凄怆得说不出话来。
“我死之后,你们要尽快离开村子,有生之年不可再回来。我已委任松平断我江家地脉,以免祸贻子孙。唉!以我一人之故,这百年大族……就此风流云散了。”
“阿爸别这么说!阿兰虽愚昧,也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,族人终会明白您的苦心的!”
他微微颔首,“你去吧,去和你的兄弟姐妹见见面。”
江云兰虽然舍不得离开,但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,只得答应着去了。
江伏藏从地上拈起一枝盛开的红花石蒜,若有所思的样子。
远远立于花荫的睿颖看着那枯槁苍老的身影,感到万分怀念,顾不得自己是在梦里,快步走向前去。